第二卷 離婚不成就會戰爭勃發!?

第五章 前往試煉之地

第二卷 離婚不成就會戰爭勃發!?  第五章 前往試煉之地   冬至集市。

 這個只有在冬至當月期間才會設置的集市是冬至亮麗風景詩中的一篇。

 搭著紅色掛簾的攤位在集市上並排著,灑有黑胡椒的肉塊也散發著烤好了的誘人香氣。

 “小心,有點危險喲。”

 正當菲爾入迷地看著咕嚕咕嚕不停地旋轉著並且逐漸烤好的細長冬至點心時,被攤位的老爹如此這般出聲提醒。於是她便慌慌張張地往後退。

 就在這時,剛才站著的地方被夾雜了大量肉桂和砂糖的風毫不留情地吹過,自己差點就被弄得滿身都是砂糖了。

 (感覺已經好久沒來過這麼熱鬧的地方了)

 穿著明亮橘色羊毛外套的菲爾,將兜帽重新緊緊地戴好後便左顧右盼地觀察著集市的情況。

 冬至裝飾柱點綴著街道,柱子上飾有紅色緞帶以及金色星星,還有剪裁成蕾絲一般的紙條。這裡到處都回響著歡樂的笑聲。

 “來,夫人請瞧一瞧,這是炸土豆。都來冬至集市了,不嚐嚐這個可不行哦。”

 對於突然伸到眼前的東西,菲爾不禁瞪大了雙眼。

 暖烘烘、冒著熱氣的是連皮一起削得薄薄的,並且炸得酥脆的土豆。雖然紙袋中裝著的量多到讓人有些懷疑,不過這也是冬至集市特有的傳統。

 儘管只撒了鹽這種樸素的調味料,但只要吃過一次,那種剛炸好的香氣就會使人上癮。

 由於懷念而陷入沉默的菲爾好像被拉娜誤解為“公主大人由於初次造訪集市而不知所措”,菲爾也由此受到一同微服私訪的她各種照顧。

 如果身邊連一個隨從都沒有的話會顯得可疑,所以菲爾就嘗試著拜託最能推心置腹的拉娜,沒想到對方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有幹勁。真不知是該道謝,還是該道歉。

 “啊,夜光石。”

 在看到被掃去積雪的石階上滾落的小石子後,拉娜突然出聲喊道。

 “就是前不久跟您提到過的,這附近的特產石頭喲。折斷水晶的話就會發出青白色的光。以前,從殿下那裡收到的水晶也曾派上用場……聽說在這街道中能意外地收集到很多含有小顆粒的石塊。”

 據說只要將石頭中含有的小顆粒和其他石頭輕輕相碰,就能讓微暗的區域亮起來。對於拉娜非常得意的說明,菲爾“誒”地驚訝了一聲。

 (好有趣!儘管在新娘的突擊修行裡也有講過關於科爾巴赫的各種寶石特產。如果撿回去的話,等回到尤奈亞的時候,孤兒院的孩子們說不定會很高興呢。)

 即使不是這個原因,菲爾也有無意間撿起地面上發光東西的習性。像是含有水晶的小石子,零錢之類的。

 “夫人真是的。我覺得只要跟殿下說一聲,他一定會給您買更大的水晶。”

 菲爾把看到的小石子放進裙子口袋後,拉娜如此笑道。……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不過,真意外呢。如此那般不想讓夫人從房間裡出來的殿下,居然會帶著夫人到城鎮裡微服私訪。太過突然,簡直讓我嚇了一跳呢。”

 “抱歉讓你受驚了。這些話不管對誰都說不出口吧。”

 嘛,雖然那是他故意的——菲爾偷偷扭過頭說道。

 “沒有的事!能為夫人介紹自己生活的街道我很高興。不過總有點不可思議的感覺。如果是平時的話,我就會想著,這個的話那家會比較便宜,或者是要用同樣的價格買更多東西之類的事情。”

 誒誒,我也是這樣的。菲爾在心中嘟囔道。

 從剛才開始,視線餘光瞄到的盡是「時間限定!奶酪半價」和「生薑曲奇大甩賣」之類吸引人的優惠情報。不管需要不需要,菲爾的眼睛總是會擅自搜索特價的信息。

 “總覺得,殿下他與其說是來微服私訪,不如說更像是來視察風土人情的。”

 拉娜惡作劇般地降低音量說道。菲爾受到這番話的影響,回頭看向後方。

 克勞靠在不遠處的建築物牆壁上,以一點也不像是來享受節日氛圍的樣子窺視著街道。看著這樣的他,菲爾苦笑起來。

 (拉娜還不知道呢……為什麼突然要到街上來的真正理由。)

 以及故意穿上縫製得格外華麗的外套,時不時讓自己那髮色顯眼的秀髮隨風飄揚的原因。

 (快點上鉤啊,沒有時間了。)

 正當菲爾高度謹慎地觀察著周遭情況時,突然某樣散發著香甜氣味的東西被遞到自己的鼻尖前,讓菲爾嚇得身體直往後仰。

 (………點心?)

 散發著肉桂香氣的溫暖紙袋中裝著冬至的傳統點心。菲爾抬起頭,發現眼前站著的是面無表情的克勞。

 (話說,你什麼時候過來這邊的啊。)

 在條件反射地接下遞過來的紙袋途中,菲爾困惑了。

 “不用了,妾身怎能在……”

 老師還處於危險中的時候——菲爾趕緊嚥下後面的話。“過於緊張的話身體會撐不住的。”克勞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

 “比起這個,你看那邊,能看出來嗎?那堵石牆,雖然看上去像是真的一樣,但其實是一幅錯覺畫。”

 “誒?”

 聽到克勞這句話,菲爾不禁驚訝地盯著眼前灰色的石牆。

 “錯覺畫?”

 (騙人的吧,真的嗎?)

 科爾巴赫的國境不僅和尤奈亞相接,也與東方國家的國境相連。

 首都契卡拉是各種各樣的文化交匯盛開的中心地。其特徵之一,就是錯覺畫街道。

 雖然怎麼看都像是用真正的石頭堆積而成的石牆——但實際上是光滑的牆壁——看到被吸引住目光的菲爾,克勞有想要笑出來的衝動。

 “很罕見吧?是第一次見到契卡拉,對嗎?”

 “才,才沒。嫁過來的時候,馬車有經過這裡。”

 撒了謊的菲爾將目光移開。實際上因為窗簾很厚實,所以窗外的景色一點也沒看到。

 雖然在對話時菲爾裝出一副輕鬆的口吻,但是她總覺得有些許違和感,於是便偷偷轉頭看向克勞的側臉。

 (啊,視線,果然移開了。)

 本來應該看向這邊的視線在瞬秒之間移到一旁,讓菲爾感到有些尷尬。

 說起來,從昨天開始他就沒有要觸碰菲爾的意思。明明之前還因為在意她的身體狀況而經常抱起她來著。

 (……不,其實也沒特別在意啦。真的,一點也不在意!)

 菲爾甩掉無法釋懷的心情。也許這是受到節日平和的氣氛影響了吧。

 “你看,上鉤了。”

 最後,聽到克勞以不經意的口氣嘟囔了一句之後,菲爾嚇得肩膀一顫。

 正當菲爾慌慌張張地環顧四周時,被克勞提醒道“別打草驚蛇”。

 “右手邊十字路口的陰影裡,有個隱藏了氣息的傢伙一直盯著這邊。”

 聽完克勞的輕聲細語後,菲爾悄悄地向後方窺視。

 就距離來看也就三十步左右。在近得意料之外的地方里有個高挑的人影。

 “拉娜。”

 菲爾轉身看向身旁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腦袋的侍女。

 “能讓我和夫君大人兩人獨處一會兒嗎?”

 拉娜瞪大雙眼,馬上滿臉笑容地點頭回複道“好的,請慢慢享受!”

 ——回到城堡後,謠言究竟會在侍女之間被傳成什麼樣呢,稍微想想都能讓菲爾感到些許畏懼。

 鞭子與糖交流群

 ——我是什麼時候到這裡的呢。

 高文眼神空洞地盯著被銀色白雪覆蓋的契卡拉街道。包裹著一排排磚築房屋的冰冷白雪,與人們因節日而沸騰起來的熱情極為不相稱。

 他下意識地撓了撓脖子。說起來,手裡沒有武器呢。作為替代品握著的不知為何是聖職者使用的聖杖。

 (這是哪裡,現在是什麼時候。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呢……)

 啊啊,對了。

 “目標”是那個尤奈亞的公主。抓住擁有夕輝晶光彩的少女,然後把她交給“協助者”。這就是“任務”。如此一來,這份痛癢也會隨之消失。

 (這是誰委託過來的工作……?)

 一直以來都是在戰場上狩獵敵軍的首級。不禁覺得這真是稀奇少見的工作。

 (……?)

 沒有見過目標人物,本應如此才對。

 當見到本應不知其長相的公主的一瞬間,腦海深處就像是被某樣東西狠狠地碾過一般。

 (說起來我要做什麼來著)

 明明孩子們還在等著我。

 (在偷什麼懶——)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這雙手,除了依靠搶奪來讓自己存活之外,什麼都做不了才對。

 無論是今天還是明天,都將以這種方式生存下去。搶奪,然後活下去。

 記憶和意識開始變得混亂,大腦發出陣陣刺痛。

 “目標”少女身著亮橘色的外套。

 進入一棟建築物後,出來時就只剩她一個人了。依靠那個鮮豔的顏色,高文尾隨在踩著雪走進一條小巷的少女身後。

 被雪染成白色的小巷裡腳印很少,這裡人煙稀少到讓人覺得街道上的喧鬧彷彿是假象一般。

 不過,在小巷的最深處有一個孤零零的、正散發出騰騰熱氣的攤位。

 “嘿,歡迎光臨,尤奈亞風味的巨大怪魚湯~很便宜喲,先不論好不好喝總之很便宜喲—”店主面帶邪惡黑山羊的面具,陰森森地招呼著客人。除了他以外,沒有其他人影。

 “目標”在那個攤位前停了下來。絕無僅有的良機。

 至於那個店主,只要在他發出悲鳴前封住他的嘴就行了。

 高文一邊拂去不知何時開始附著在身上的細雪,一邊謹慎地縮短距離。他向那橙色外套的後背伸出了手。

 自己那雙踩在雪上的鞋子是黑色皮靴——高文隱約刺痛地回憶起這似乎是聖職者的東西。一步,兩步。就在他試圖用指尖觸碰在攤前與店主對話的目標時。

 (……?)

 目標如同金蟬脫殼般脫掉了那件亮橘色的外套。

 眼前展現的卻是名黑髮男子。

 並不是銀髮公主。

 “什、”

 在開口想要說些什麼的剎那間,對方把橘色外套扔了過來。視野被剝奪了的高文咂了一下嘴——就在那一瞬間。

 “歡迎光臨—!!”

 聽見從意想不到的位置傳來怒號的瞬間,身體就從側面受到襲擊了。

 乒零哐啷的金屬音像玩笑一般地衝擊著耳膜,熱湯和鐵鍋在雪地上滾落一地。

 藉助聲音傳來的方向這條線索,高文意識到是之前那個店主氣勢滿滿地把攤位踹倒砸了過來。

 “唔呼呼……客人,現在還附送您炸土豆喲。”

 店主從邪惡黑山羊面具下顯露出來的真面目讓高文瞠目結舌。

 銀色秀髮配上黃昏色眼瞳,如夢幻般美麗的姿容——他的目標席蕾妮公主現在正歪著嘴角,讓人懷疑是不是看到了錯覺一般不斷地散發出怒氣。

 什麼啊,原來就在附近嗎。

 省去找她的工夫了。

 就在他意識朦朧地想要邁出步伐的時候,雙腳卻突然間失去了力氣。

 想抬起手來的時候也是。全身上下都麻痺不堪,使不上勁。

 從頭髮上滴答滴答往下落的不明液體散發著甜蜜的香氣——是剛才從攤位上砸過來的那些可疑的湯嗎。

 “很高興您能乖乖上鉤喲。那麼,雖然不知道您是哪位——不過還請把那位大人還回來。”

 看著目標挑釁似地放出話來,高文緊皺眉頭。

 鞭子與糖交流群

 “席蕾妮?你……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吧。攤販的吆喝用語之類的事物你究竟是在哪學的。”

 “哎呀,夫君大人真是的。這年頭若是連攤位的吆喝都做不好的話可稱不上是真正的貴婦人喲。”

 “掀開裙底把攤位一腳踢翻的傢伙還跟我談貴婦人啊。”

 “您在說什麼。”

 穿著菲爾外套扮演誘餌的克勞,一邊拔劍一邊發著牢騷。菲爾一邊適當地回嘴一邊緊盯著單膝跪地的高文。早就料到會被如此抱怨了。

 (與公主形象破碎相比,還是做事半途而廢、沒能成功騙過老師更加無法挽救!)

 在這個場景下的同伴,就只有克勞而已。

 (所以,要不擇手段,只要是我能做的,不管是什麼我都會去做……話雖如此。)

 “趁對方因為誘餌分散注意的空隙,將鍋裡煮好的毒弄翻澆對方一身什麼的,還真是卑鄙到極點了,對吧。”

 “卑鄙正好……不過,就算這樣,貌似也還沒分出勝負啊!”

 克勞若無其事地將菲爾撞了出去。

 “!”

 菲爾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幾乎同一時間,剛才站著的位置落下了一記聖杖。

 隨著鈍器的聲音響起,攤位被砸得粉碎。

 面對眼神空洞、慢慢架起聖杖的高文,克勞將菲爾護在了身後。

 “這邊才對。”

 克勞就這樣將劍鋒指向高文眉間,挑釁地說道。

 高文吼叫著,呼出凍結般的白色霧氣。

 他將聖杖高高掄起,而站在他面前的克勞卻一動不動。

 “夫,夫君大人……!”

 就在踩著白雪飛撲過來的高文的聖杖快要擊中克勞天靈的那一瞬間。

 “——忽悠你的。”

 “!?”

 ——隨著一聲沉悶的響聲,嗞嘭,高文的身影消失了。

 連一聲悲鳴也沒有。

 緊接著,傳出了木材落下的喀啦喀啦聲,並且伴隨著周圍的雪被捲進來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發出了重物扎進雪中的聲響。

 “啊啊,中計了中計了。沒想到能這麼漂亮地上鉤。”

 “……”

 “實力差距一目瞭然。以「紅髮惡鬼」為對手,不可能堂堂正正地當面迎戰。雖然是毫無技巧可言的手法,不過把他壓制在有古井的地方果然是正確的。”

 “不,不會有事的吧……?”

 “有雪做緩衝,沒事吧。”

 (陷阱……不,雖說我是知情的,不過為什麼總覺得,無法坦率地高興起來呢?)

 “為了不讓我們兩個掉下去,這裡鋪展的幕布是經過調整的。”面對如此若無其事自揭秘密的丈夫,菲爾用非常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總之,要把咒毒逼出體外。之後就是……既然成功封住了老師的活動,那接下來得趕緊讓老師失去意識才行。)

 “話說,您在做什麼呢夫君大人!?”

 看見克勞將滾落在地上的大鍋踢進井裡,菲爾的思緒瞬間飛到九霄雲外。

 “老sh……不對,您想殺了妾身祖國的吟遊詩人嗎!?等……等等您在往古井裡放什麼呢!!從底部飄上來了不詳的紫色煙霧欸。”

 “毒霧。”

 “嚇—!?”

 “喂,別準備跳進去。放心吧,這東西不致死的。只是奪取他身體的自由讓他失去意識而已。”

 “真的嗎……?”

 “當然。不過,畢竟是能讓鯨魚啊還有逆戟鯨整整一天都動彈不得的強力藥物,你離遠點別吸進去比較……喂,所以說你別掀起裙襬就一副準備跳進去的樣子啊。”

 臉色大變的菲爾正準備去救老師,但在聽見“沙沙”的扒開冰雪的聲音後停下了腳步。

 “……!”

 抬起頭,菲爾不禁頓口無言。

 (老師!!)

 即使落進乾枯的深井中,吸入了毒霧,他似乎也能爬到地面上來。真是驚人的體力。

 話雖如此,那像是想毀壞喉嚨一般的急促呼吸,就足夠表現出他的疲勞程度了。

 菲爾的耳朵在不經意間捕捉到了高文那毫無頓挫的喃喃自語。

 “必須抓住,必須抓住,必須抓住”

 即便中了毒,動彈不得,他也仍然在掙扎著。用沾滿冰雪的手顫抖著抓住聖杖,將目光從克勞身上移開轉而看向菲爾。

 “必須抓住。”

 他用空著的左手撓了撓脖子。

 我很喜歡老師爽朗的笑容,還有溫柔地呼喚我名字的聲音。

 現在那副模樣連一絲一毫都尋覓不到。高文呼吸紊亂,臉色蒼白。他的指甲終究劃破了脖子上的皮膚,白雪上散落了點點鮮紅。

 咒毒仍然頑固地盤踞在他心裡,完全沒有被逼出的跡象。這一定會持續到他生命徹底枯竭為止。

 (堅持不到逼出咒毒了。這樣下去,老師會死……!)

 已經無法忍耐了。

 最重要的是,無法再看著他這樣痛苦地掙扎下去。菲爾的內心已經到達極限了。

 “……!”

 “你在做什麼,退下,席蕾妮!”

 菲爾搖了搖頭回應了克勞的叱責,隨後跑到高文的身邊。她雙膝跪在只支撐起上半身的他面前,用兩手包覆住他的臉頰。

 扮演成邪惡黑山羊的菲爾由於恫嚇孩子們過了頭而心情低落時,他會偷偷說著“你努力了呢”然後給予糖果安慰她。當遇到痛苦的事情而哭泣時,他會在束手無策後抱著菲爾直到她停止哭泣,在此期間會一直唱著蹩腳的搖籃曲安慰她。

 ——“因為人家是你的父母呀。而且父母都是笨蛋嘛。”

 是的喲老師,菲爾咬緊牙關忍住不哭。

 (如果父母是笨蛋的話,作為子女的我也是一個毫不遜色的笨蛋啊。)

 若是有個萬一的話,我就哭個天昏地暗,哭到喉嚨乾涸眼睛像葡萄乾一樣乾透為止。在您回來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停止哭泣的。

 “這不是很過分嗎?”

 菲爾筆直地凝視著他那如同看向遠方一般的琥珀色目光。

 (雖然總是在傍晚時分才回來,但是一直都有回孤兒院的想法……您不是都會對我說‘歡迎回來’嗎?)

 像是要捉住自己一般,他抬起了粗壯的手臂。

 (我相信您。所以——您也相信我吧。)

 回想起來,回到這裡來吧!

 菲爾強烈地祈禱著,向眼睛注入了力量。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虹膜正朦朧地閃耀著光輝,眼瞳中黃昏的色彩更加鮮明瞭。

 “我不會逃的。因為您絕對不會傷害我。”

 在臉色驟變的克勞趕過來之前,高文的手已經勒緊了菲爾的脖子。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孩子哭泣的聲音。

 ——“這個孩子的父親之位就由老朽來擔任。所以你就好好扮演母親吧。對了,要做得像樣點哦。”

 “想說夢話就等睡著之後再說,老頭。”明明抓著他前襟說這些話時還是昨天。衰老?那是什麼。

 高文埋葬了身體變得冰冷的恩師。當那雙滿是皺褶的手消失在地面之後,他變得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

 (像那樣,如此輕易地暴猝去世什麼的,從來沒聽說過。)

 那麼,接下來要怎麼辦呢。窮途末路了。

 這麼一來,就都消失不見了。曾祈禱希望能一直逗留的這個地方也將陌生得快要認不出來。掩護自己的老年吟遊詩人在轉眼之間就去世了。

 (留下來的只有,破舊的孤兒院和一個髮色奇異的小鬼。)

 銀髮少女一見到自己就會嚎啕大哭。先不說這個。身為剛出道的聖職者,高文由於至今為止的工作性質的緣故,都沒有好好和孩子接觸過。

 “喂,你,吃飯了。”

 “院長老師,在哪?”

 “所以說,吃飯……”

 “院長老師——!!”

 小孩嗚哇哇地哭了。那孩子一哭就像暴風雨一樣。不過暴風雨過後她會越來越虛弱。飯也不吃,畢竟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想哭的是我這邊才對!這要咋辦啊。老頭,你平時都是怎麼照看小鬼的?)

 越思考,情緒就越低落,就在這個時候。

 ——媽媽,爺爺去哪兒了?

 ——爺爺啊,變成星星了喲。

 聽到鎮上母親和孩子這樣的對話,順便想起了老頭說過的話。雖然冷靜想想就會覺得很傻。但那也是自己拼命想出來的。

 扮演母親?做就做。之後會變成怎樣就不管了。

 “聽好了?小菲爾蒂婭,院長老師呀,變成星星了喲。雖然不能交流,但他有好好地守護著我們喲?”

 高文模仿那位母親,強行把龐大的身軀蜷成一團和孩子對上視線。他有點自暴自棄地試著用女聲說完後,不知為何效果拔群。讀繪本給她聽的話,她還會小心翼翼地靠過來。

 隨後還會爬到大腿上坐著,甚至最後就這樣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從那以後,那個孩子只要一見到他。

 “高溫老師。”

 就會甜甜地笑著,那是天真無邪的笑容。

 雖然想說“才不是高溫喲笨蛋傢伙”,但如此這般的孩子笑容他是生平第一次見到。

 (白痴一樣。只是被一個小鬼親近了而已,這樣的我)

 坦白說。

 ——真心有點想哭了。

 那個本應無血無淚的紅髮惡鬼居然!用女聲給小鬼讀繪本!?如果讓以前的同伴知道了估計會大跌眼鏡吧,不過那時的感動至今仍難以忘懷。

 好的吧老頭。這個孩子,如果是為了這個孩子的話,不論是母親也好還是其他什麼也好我都會做給你看。這個孩子就由我來守護。因為現在只有我才能保護好她。

 (……在說什麼……我,還在,執行任務)

 得把任務完成。抓捕銀髮的公主是本次的工作。

 (銀色的……頭髮?)

 ——老師!

 傳來某人的呼喊聲。

 那是年幼的聲音,還是年輕的?總之是女性的聲線。雖然那聲音既微弱又含混不清,但是它卻宛如照進洞穴中的一縷陽光一般,清晰而明亮。

 (……我是)

 記憶開始逆流。

 現在是什麼時候,這是哪裡?

 孩子在哭泣?

 (為何,說得事不關己一樣啊。)

 紅髮惡鬼已經不在了。指尖有勒緊纖細脖頸的觸感。什麼啊,這是。對了,我是——

 (我在做什麼啊,明明她正在哭泣。)

 明明那個孩子正在哭泣!

 “開……什麼……玩笑…….!”

 痛苦的低吟聲敲打著耳膜。

 凝視著菲爾那雙彷彿鎖住了黃昏一般的眼瞳,高文的眼中有一瞬間恢復了理性的光芒。

 菲爾被用力地推開,倒進了雪地裡。同一時間,高文將拳頭狠狠地捶向自己的手臂。

 “都讓我做了些什麼!”

 瞪著天空,他如此咆哮著。

 同時,再次揚起了拳頭打向自己的腹部。沉悶聲響徹天際,不久後便消散於銀色白雪中。

 (老師!)

 “高文大人!?”

 菲爾慌慌張張地將失去意識倒在雪地裡的高文枕在自己的膝蓋上。

 (……脈搏,還有。斑紋呢。)

 指尖撩開滿是汗水的紅髮後,脖子那裡只有曬黑了的皮膚而已。

 如刺青一般清晰浮現的紅色蝴蝶斑紋現在卻像是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般消失了。

 “夫君大人!這麼一來,毒就”

 “要詳細調查之後才能斷言……不過看這個樣子,已經消除了的可能性很高。”

 “!”

 雖然鬆了一口氣,但老師的呼吸很微弱,而且身體也開始冰冷起來。

 “交給我。”

 克勞就這樣從無法動彈的菲爾上方將高文抱了起來。看著克勞用肩膀支撐起失去意識的老師那修長的身軀,菲爾不禁慌忙上前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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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昏迷的高文躺在雪地後,克勞到街上抓來壯丁讓他們幫忙把高文抬到旅館。

 在那殷勤的笑容下,旅店老闆不斷投來懷疑的目光。就在克勞作出“將街上暈倒的人抬過來”的說明後,菲爾緩緩吐出了始終緊繃著的一口氣。

 在讓老師躺在床上之後,菲爾已經大汗淋漓了。

 (詛咒之蝶已經逼出去了,接下來的話,說是隻要進行普通的解毒處理就沒問題了……已經可以安心下來了吧?)

 高文由精通毒理的克勞照看。

 雖然被他說了“你也該休息一下”,但現在可不是安穩休息的時候吧。

 (解毒需要什麼來著?草藥有夫君大人準備,之後就是熱水,還有可以補充體力的有營養的食物等等……)

 請旅店的廚房做一些熱乎乎的食物——然後就是,在街上逛的時候,拉娜在攤位上買的炸土豆應該還剩了不少才對。

 之後就是,在來的路上撿到的夾雜有散發青色光芒礦物的小石子。

 (那個石頭,確實很冰涼,說不定可以用來冰敷撞傷。)

 回到房間後,菲爾拿出裝有炸土豆的紙袋和包裹著石頭的手帕。

 “這樣就行了吧……!?”

 就在菲爾抱起各種東西準備返回的瞬間。

 一道單調又口齒不清的聲音讓菲爾停下了腳步。

 “別動。”

 (這個聲音)

 生硬地轉過頭,映入菲爾眼簾的是——

 “拉娜……!?”

 “別,出聲。請,聽從。”

 不知何時,熟悉的傭人少女站在了身後。

 “拉娜,為什麼。”

 眼神虛無而空洞的她將小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啊……!)

 看到她脖子上浮現的蝴蝶紋樣後,菲爾咬緊了嘴唇。

 (拉娜是什麼時候被……畢竟不是有潛伏期的嗎!?)

 跟在腳步蹣跚身影不穩地走著的拉娜後面,不久後菲爾就被帶到了旅館的後門。

 看了眼箱式馬車,以及用外套風帽連臉都遮蓋起來的車伕模樣後,菲爾不禁嚥了口水。

 “請上車。”

 先坐上馬車的拉娜代替車伕結結巴巴地開口催促著菲爾,隨後更加用力地將刀刃押在自己的脖子上。看到她的肌膚被切開,浮現出紅色的血珠,菲爾只能選擇聽從。

 菲爾無可奈何地坐上了馬車。坐席上的皮革有一股發黴的味道,還有點潮溼。

 (……一旦沒有利用價值的話,毒就會解放被操縱的對象……是這樣的吧。)

 不久後,響起車伕鞭打馬匹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間,菲爾便向拉娜撲去,抓住她的手腕將刀刃打落。

 “拉娜抱歉,下次我會請客的。”

 大喊一聲後,菲爾踹開了馬車的門。拉娜感到意外並且準備反抗,菲爾朝著她的後頸部送上了一記手刀,奪走了她的意識之後又屏住呼吸將她扔了出去。

 (拉娜!還請平安無事……!!)

 啪唦一聲響起,在看到熟悉的黑色傭人服身影落進積雪裡的瞬間,馬車一下子加快了速度。

 (唔,沒逃成……這麼一來就不能跳下去了啊!)

 菲爾轉念一想,就算逃掉了,估計也會馬上被抓住的吧。

 她轉過身,在馬車中四下環視。映入眼簾的是自己帶來的麻布和紙袋。

 (這是)

 夜光石。給予衝擊的話就會發光,混有結晶的石頭。

 (如果是這東西的話…….)

 儘管不是什麼大結晶,只不過是這裡隨處可見的東西。偶然遇見的話可能都會被看漏。

 (不過,如果是夫君大人的話)

 只躊躇了一瞬間,菲爾便取出石頭,用被寒氣凍僵了的雙手用力拍擊。在冬季半空中,響起了玻璃破碎般的聲音。

 鞭子與糖交流群

 “醒了嗎?”

 克勞將毛巾浸在漂浮著雪塊的水中,並朝身旁的床搭話道。

 “我是……”

 高文用還有些迷糊的目光環視四周,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平時的男大姐腔也沒有了。

 話又說回來,即使被咒毒操縱,以及經受過毒液和毒霧的慘烈洗禮,也還能在稍微睡一會兒的情況下恢復意識,這番體力著實讓人感到驚愕。

 “那個,孩子呢。”

 “讓她在房間裡休息了。”

 “……有受傷嗎。”

 “沒有。”

 對意識朦朧著拋出問題的高文,克勞苦笑著答覆道。

 “放心吧,你沒有傷到任何人。”

 最後補充的這句話,連克勞都覺得不像自己的風格,不禁感到有點後悔。

 看來他們彼此都很重視對方吧,“比性命更重要,那是我的一切。”菲爾曾如此說過,對於他們孤兒院夥伴之間的羈絆,克勞感覺窺視到了其中的冰山一角。

 高文無言地看了一會兒克勞,看著他往藥碾子裡放入木炭和使人振奮精神的草藥,並開始研磨。

 ——等等。

 “……!”

 高文猛地睜大了琥珀色的眼瞳。

 “她現在,是自己一個人嗎?”

 “?啊啊”

 “糟了。”

 高文似乎從半夢半醒的狀態中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從床上一躍而起,一把掀開了毛毯。

 “喂,你還得靜養……”

 “菲……席蕾妮公主在哪裡!?”

 高文的話語令克勞瞬間屏住了呼吸。放著呆立不動的他不管,高文向走廊跑去。克勞緊隨其後。

 “席蕾妮……?”

 不論是隔壁的房間,還是走廊,都沒有她的氣息。

 呆愣住的克勞在聽到高文的咂舌聲後回過神來。他一邊用肩膀支撐住高文那還沒有完全恢復的、搖搖晃晃的巨大身軀,一邊粗暴地質問道。

 “她究竟怎麼了!”

 揮開克勞的手臂,高文怒吼“我沒有回答你這傢伙的義務 ”。至今累積起來的對「毒龍公」的不信任感,在那雙眼瞳中盡露無遺。

 “……輕率地把死亡和戰爭掛在嘴邊,利用那個孩子傷害別人。想讓我依靠這種傢伙嗎?照料我這件事給你道聲謝,不過在這之後絕不會再欠你什麼。別跟過來!”

 “假如妻子遇到危險了,那還是說什麼欠不欠的時候嗎!不是要你依靠我,而是我要請求你的協助。”

 正面切膚殺氣的克勞,不假思索地如此答道。話音剛落,沉默便暫時支配了氣氛降至冰點的房間。

 “欸~?妻子,啊……知道了,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讓我好好利用你吧。”

 什麼妻子啊,明明就只知道惹人憐愛的柔弱公主這一表象而已。

 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暗暗地發了會兒牢騷後,高文撓了撓腦袋吐露道:“畢竟已經沒有時間了。”

 “雖然記憶有點零亂,不過我還記得些許中毒時所接觸的命令。成功誘拐公主後,讓她和‘協助者’一起坐上馬車。”

 “協助者?”

 “給我猛潑毒藥的混蛋,以及和我一樣被咒毒操縱的另外一個傢伙。更糟糕的是,那個‘另外一個傢伙’就是公主帶過來的那個侍女啊!”

 “拉娜嗎……!?”

 時間已經很晚了,她們又是忽然消失不見的,雖然連旅館周圍的森林也搜索過了,然而黃昏時分早已過去,僅靠月光和手提燭燈還遠遠不夠。

 “雪上留下的車轍呢!”

 “不行。離雪積起來時已經過了很長時間。區分不開到底是載貨車還是其他客人的馬車。”

 被狗和人踩得亂七八糟的雪地,再加上昏暗的環境,如同在述說著“為時已晚”一般。

 只有聲音還保持著冷靜,但冰冷的焦躁正不斷地湧上咽喉。

 (……怎麼辦?)

 就在這時。

 “!”

 發現有個黑色的人影倒在雪地上,克勞不禁屏住了呼吸。

 “拉娜!?”

 “嗚……”

 克勞跑過去扶起發出短促呻吟的拉娜,在她的脖頸上並沒有蝴蝶的紋印。他抱起失去意識的少女後,朝她身後的方向看去。

 “……啊啊,幹得漂亮。”

 克勞向牽著馬走過來的高文招了招手後,將手指向那條通往森林的車轍。

 “即使摔倒了也要抓把泥啊,那傢伙。”

 在稍微有點距離的雪地上,散發著青白色光芒的小石頭如同路標一般零星灑落著。

 鞭子與糖交流群

 石頭用完後開始試著撒馬鈴薯。

 (擺攤的大叔、務農的各位對不起!之後會回來吃掉的!)

 菲爾側目看著綁在窗戶一角的馬鈴薯袋,在心中雙手合十。

 (不知道夫君大人會不會注意到呢,若是土豆用完的話他也沒辦法追過來了。)

 發出嘎啦嘎啦聲響的馬車奔跑的速度快得驚人。雖然也有想過跳車逃走,但看到窗外的景色後就放棄了。

 馬車正沿著懸崖邊狹窄的道路行駛。仔細聽的話,能聽到混雜在車輪聲中的、吞噬著白雪的湍急河水的聲音。

 (這個馬車,是黑龍師團的東西……)

 看到馬車的內部裝飾上描繪著吞噬寶劍的黑龍紋章,菲爾不禁如此猜測道。

 這樣的話——

 (那個車伕,就是讓老師受那種苦的犯人咯!)

 屏住呼吸後,菲爾抽出暗藏在懷裡的小刀,與從拉娜那兒奪過來的小刀一起,雙手各握一把。

 如果不走到外面去的話,就無法接近馬車伕,這是菲爾所乘坐的轎式馬車的構造。

 她悄悄地打開窗戶,將半個身子伸了出來。

 單手將被寒風吹亂的銀髮攏到後面之後,菲爾緊接著用盡全力把小刀扎進劇烈顛簸著的馬車身上。

 (唔……會晃!不過)

 在雜技團做臨時工的時候,有表演過騎車輪和走鋼絲真是太好了!菲爾如此樂觀地想著。雖然有被熱心地勸誘過要不要就這樣成為正式團員,但因為不能夠跟著他們四處進行演出所以最後拒絕了他們的這件事如今還記憶猶新。沒有那時培訓出來的平衡感的話,早就摔下懸崖了。

 牙關咬緊,禮服的裙襬啪唦地擺動著。就這樣,菲爾通過將兩手的小刀交替插進馬車的方法爬上了車頂。

 儘管期間差點被甩下去,但菲爾仍舊四肢並用地往前爬,最後到了車伕的頭頂上。

 (——很好)

 提起飾有蕾絲的裙子後菲爾便跳到車伕旁邊的座位上,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還將小刀對準他。

 “請停下來吧。你也不想讓妾身也一起摔下去吧。”

 在菲爾低聲威脅的瞬間,車伕操縱韁繩的手似乎有些遲疑,馬車也稍微減速了。

 但是,僅此而已。

 “妾身說了,停下來!”

 雖然用手臂緊緊勒住了車伕的脖子,但他毫無抵抗的意願。豈止如此,甚至感覺到曾一度降下去的速度又再次提了上來。

 不經意間、風吹掉了車伕的風帽。雖然不認識露出容貌來的這個人,但是那雙略帶空洞的眼神,以及脖頸上浮現的蝴蝶斑紋是菲爾曾見過的。

 不寒而顫。

 (這個人也是被咒毒……!!)

 急急忙忙地環視四周,不論是能夠得著的樹木還是其他別的東西都沒有發現。

 ——這時。

 “席蕾妮!!”

 親切的聲音傳入耳中,菲爾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在脖子能接受的範圍內盡全力地回頭向後看去。

 (夫君大人,老師!!)

 像是要緊追馬車一般,兩匹馬奔馳而來。

 克勞駕馭的紅黑色馬匹比高文的稍微快一些,他拉緊韁繩,讓自己的馬和馬車並駕齊驅後,向菲爾大喊道。

 “跳過來!只要你一離開,我就會讓車伕失去意識,隨後他中的毒就能消除掉。”

 就在此時,馬車劇烈搖晃起來。那是由於高文將聖杖投向車輪降低馬車速度導致的。

 (這麼一來……!)

 菲爾放開車伕,向克勞伸出手——的剎那。

 “!?”

 在馬車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塊大岩石。受驚的馬匹高高地揚起前肢,馬車的車輪也脫落了。那副景象如同噩夢一般,簡直毫無真實感。

 彷彿地面突然消失了一般,菲爾呆愣住了。

 “欸……”

 伴隨著巨大物體四分五裂的轟鳴聲,身體被甩到半空中的菲爾發不出任何聲音。

 當注意到是因為馬車翻倒了的時候,菲爾已經頭朝下地往谷底跌落。

 “!!”

 連發出悲鳴的時間都沒有。

 很快,狠狠地摔在冰面上的衝擊襲捲全身。河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口鼻,菲爾拼命地掙扎著。

 (不行,禮服被纏住了……!)

 好冷。

 好痛。

 腦海中循環出現了各種各樣的人臉。是走馬燈嗎?

 高文老師,孤兒院的孩子們,拉娜,斯坦特陛下,席蕾妮大人——對了,藏在床底的工資袋,別每晚都數一數,早點交給老師就好了。提到床底,攢起來的掃除工具要怎麼辦啊。然後就是,在貝爾法提斯借給隔壁家婆婆的零錢還沒還回來呢。

 (明明可能會就此死去,為什麼盡是想起這些瑣碎的小事啊……)

 但是,不久後,就連這些小事也完全中斷了。

 在即將墜入黑暗的腦海中,不知為何直到最後也沒有消散的是最近才認識的那張臉。

 (夫君大人……)

 湍急的河流逐漸剝奪菲爾的思考能力。

 她沒有注意到有人朝自己的方向“噗通”一聲跳了下來這件事。

 (好,困)

 “……蕾妮,席蕾妮!”

 遠方,傳來了某人的叫喊聲。然而菲爾已經分辨不出這個劃開水面逼近而來的人是誰了。

 (會是誰……在呼喊,誰,呢……)

 明明能辨識出這其中夾雜著一股親近感,菲爾頭腦恍惚地如此思考著的剎那間,響起了格外強烈的聲音。

 “把手伸過來,菲爾!”

 (……!)

 條件反射般地伸出去的手被某人用力抓住了。

 菲爾的意識就到此為止。

 (夫君,大,人)

 感覺到有人用手臂緊緊地抱住自己後,菲爾的記憶就驟然中斷了。

 鞭子與糖交流群

 緊隨其後從懸崖上滑落下來的高文抓住了抱著菲爾游過來的克勞的手臂。

 “沒問題吧!?”

 如此說著的高文就這樣竭盡全力將其拉上岸來。克勞輕微嗆咳著,讓菲爾躺在了較為平坦的岩石上。

 她白皙的肌膚此時顯現出病態般的蒼白,緊閉的眼簾也沒有要睜開的跡象。

 (還有脈搏。呼吸呢)

 克勞正打算把手指伸進菲爾嘴裡讓她把水吐出來。正當此時,菲爾開始劇烈地咳嗽,讓他暫且鬆了一口氣。

 他用水分擰乾後的上衣把菲爾裹起來,隨後抱起她那纖細的身軀。沒有意識的她看起來就像是精緻的人偶一般。

 即使如此,但確實是——

 “還活著……”

 克勞恍惚地喃喃自語。

 胸口隨著淺短的呼吸上下起伏。冰冷的皮膚下確實有著生命的熱度這件事讓人感到安心。

 (太好,了)

 活著,她還活著。沒有消失不見。

 克勞把額頭抵在菲爾那粘著溼透了的頭髮的纖細脖頸上,能感受到脈搏撲通撲通的細微跳動。

 “……你也是落湯雞呢。”

 “!”

 從頭頂突然蓋了一塊大布下來,克勞連同懷中的菲爾一起被粗魯有力地來回擦拭。

 完全恢復了語調的高文聳了聳肩,說道:“回去吧。”。

 雖然已經讓馬匹拼命地趕路,然而到達旅館的時候,菲爾還是一下子就發起高燒來。把不省人事的她搬到床上後,高文皺起了眉頭。

 “……沒事吧,這個樣子。這孩子,可從來沒有出現過因為感冒而臥床不起的情況喲。因為請醫生看病藥費會很貴所以一直都是靠毅力治好的。”

 “最近她的神經一直繃得很緊,可能疲勞感湧出來了吧。不過應該還留存著基礎體力,好好休息的話我想不會有事。”

 克勞一邊把著脈一邊回答道。

 “……從來沒有因為發燒而臥床不起的「這孩子」是指誰呢?”

 “本應體弱多病的「席蕾妮大人」會有「基礎體力」……呢,黑龍公。”

 這之後,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無法直戳了當地說出口。儘管在這個現場裡沒有其他的旁聽者在,但自己是愛爾蘭特的皇子,而且高文是斯坦特王的使者。

 克勞突然開口道。

 “就算有可以替代的工作,也沒有可以替代的寶貝女兒……閣下曾如此說過。”

 聽見克勞喃喃自語的話,高文揚起單邊眉毛。

 “確實,對於閣下來說,她或許是無可替代的存在。不過——她對我來說也是,誰都無法替代的妻子。”

 再怎麼不信神佛,也不可能會以半調子的心態許下相伴終生的神誓。

 能讓自己產生這種想法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一人。

 只有頑固又分外毒舌,但是又有強烈責任感且重視情義的「她」而已。

 (……想看到你的雙眼。)

 忽然,冒出這麼一個念頭。

 不朝我微笑也無所謂。現在只想要你那直視著我的晚霞色目光。

 “……”

 遠方傳來的祭奠那微弱的喧鬧聲,以及油燈燈芯燃燒的臭味充斥著整個房間。

 “沉默好沉重真讓人討厭呢。”

 將毛巾浸入漂浮著冰雪的水裡,高文突然開口說道。克勞將視線投向他。

 “不是為了給自己找事做而是為了解悶,人家才會照顧留在孤兒院的女孩的喲。話說回來,就算你阻止人家,這邊也會不管不顧地大說特說一通,懂嗎?”

 “請便。”

 高文將自己脫離傭兵這一身份後當上孤兒院院長的經歷全都說了出來,他窺視著菲爾的睡臉說道:“這故事是關於人家最初照看的孩子喲。”

 這之後,高文用擰得乾透的毛巾擦拭菲爾滿是汗水的額頭。寬大的手掌愛憐地梳理著那頭夾帶緋紅色的銀髮。

 “……”

 一瞬間,克勞對高文那理所當然般地觸碰她的行為而皺起眉頭,然而他卻保持了沉默。因為覺得對方手中蘊含的情感和自己所懷揣的感情之間,有些不同。

 “是個勤奮努力,天真爛漫又溫柔的孩子喲。不過,我們家很窮,所以讓她吃了不少苦呢。”

 現在呢,對那個孩子來說,最重要的是家族成員,最喜歡的是錢呢,高文露出苦澀的笑容說道。

 “不論是打扮、還是戀愛,像普通的女孩子會憧憬的這些事物她一點興趣都沒有。先不說不會打扮這點,她不僅會穿破了洞到處都是補丁的衣服,還會拿綁馬鈴薯袋用的麻繩來隨意地綁自己的頭髮。

 “欸。”

 “吆喝聲和打噴嚏的方式大叔氣息十足,簡直到了能讓百年的戀情都冷卻的程度,對於零錢掉落的聲音還比誰都敏感……阿勒?是人家的教育方式有問題嗎……”

 “…………”

 “——如此,這些事情,你知道了吧?即便如此你還是想選擇她嗎?”

 面對高文的提問,克勞陷入了剎那間的思考。

 本來打算慎重地組織語言,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小算盤也好,掩飾什麼的現在都不需要。

 “……閣下到來的時候,最初,說實話我只感覺到困擾而已。”

 “用詞稍微選擇一下好不好!?話說,這已經不是困擾的程度了你不是想殺了人家嗎。這麼說來,這樣好嗎?救了人家。”

 “現在已經,不打算殺你了。”

 (因為殺了這個男人的話,她一定……菲爾一定會傷心吧)

 不論被誰怨恨也好,唯獨不想被她憎恨。更何況,不想看到她落淚。

 “多虧了你——我才知道,她告訴了我她真正的名字。”

 真是的,明明是個虛假的新娘,那份本性卻是直率到不行。一方面對此感到驚訝,另一方面又覺得這真像她的行事作風,內心不禁溫暖起來。

 能夠把自己的心奪走的對象,只有一人。現在如此,今後也是如此,直至永遠——

 “……就跟剛才說的一樣。有她就足夠了,非她不可。”

 凝視著克勞大放豪言的臉,高文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啊——……這樣啊。”

 接著,他朝著一旁的桌子,氣勢十足地揮起拳頭砸了下去。

 “啊——知道了啦!真是鬱悶透了!”

 高文用力地撓撓頭,抑制不住地叫喊道:“真是的,雖然不情願到了極點啊!”

 “人家就認同你吧。「天問地疑由吾等質疑,汝、確為稱職夫君否」——其答案為,是。”

 “!”

 聽到這句話克勞猛地抬起頭來。

 “別誤會喲。結婚的事人家可不認同。就這次而言,暫且罷手而已喲。只是名義上暫時交給你,懂不?實際上是由於人家輸了無可奈何才……人家也,多虧了你才能在不傷害這個孩子的前提下結束這件事。”

 “但是,”高文將指節按得咔咔作響,補充道。

 “你敢稍微讓她傷心一下試試看,到時人家可是會不顧一切瞬間打趴你然後把她奪回來的。絕對,會。”

 “銘記於心。”

 克勞一邊靜靜地將他的話語記在心中,一邊淡淡地笑了。這話可不用你說。

 “你就安心呆在故鄉就好。省得腦袋又中毒,讓她傷心第二次。”

 “居然說,這個?這可是現在最能讓人家消沉的事喲?你這傢伙,真的是性格惡劣呢。啊—果然還是很擔心呀。暫時認可什麼的果然還是作廢掉比較好呢……”

 克勞從開始碎碎唸的高文那裡移開視線,沒聽清他最後說出的獨白。

 “……就這樣一直欺騙著那孩子,與妻子姿態的她共處時也無法呼喚她真正的名字。你要是打算以這種狀態得到她的話人家可不允許喲。……不過算了,人家就暫時靜觀其變吧。”

 “什麼?”

 “沒~沒什麼喲?”

 看著揚起單邊眉毛的高文,克勞試著詢問。

 “話說回來,暫時是指……打算總有一天自己要娶她嗎?”

 “滅了你喲。不對到底從哪兒來的,你這想法!?”

 “不對嗎?”克勞歪著腦袋看著目瞪口呆的高文。

 “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吧。要說是純粹的親子也就罷了,閣下和她,卻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血緣關係又有什麼意義呢?就算沒有那種東西,人家和她也是親子,也是一家人喲。從今往後也一直都是。”

 “……不過,再怎麼說,你為了保護那傢伙也過於拼命了吧?”

 “父母就是得守護孩子喲,無論發生何事。畢竟人家是孩子們最後的堡壘呀。”

 “!”

 克勞微微睜大了雙眼。

 (……就算有血緣關係,也會有完全相反的父母吧。)

 腦海裡閃過的是和自己一樣的、擁有如同烏鴉那溼潤羽毛般黑色頭髮的女性。

 她那如同劇毒一般鮮紅的唇瓣,每天都朝自己低聲細語著。

 “被詛咒的孩子。你是,為了給你的血脈帶來災禍而出生的。”

 “……是這樣嗎?”

 “是的。沒錯喲。”

 “這樣,啊。”

 這之後,再也說不出話來。

 不過,養育她的環境極其溫暖,這件事不可思議地滲進了自己變得柔和的胸口。因為太耀眼了,所以自己才會被菲爾那毫不掩飾的溫暖笑容所吸引吧。

 克勞心不在焉地陷入思考,在他面前的高文突然改變語調,誇張地笑了起來。

 “但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你之所以處處針對我的理由,是這麼一回事啊!”

 “……抱歉,對她的尊父母產生這樣的誤會。”

 “事到如今想用尊父母這敬語挽回好感也晚了喲!對你的印象已經固定下來了,就是個態度惡劣的卑劣混蛋。不過總的來說,人家的年輕打扮還是很有魅力的對吧。”

 (還說年輕打扮,說起來這男人究竟幾歲……?)

 冒出這個單純疑問的克勞差點漏聽了緊接著的一句話。

 “那麼,作為賠禮道歉,就在人家回國之前陪人家喝個十幾或者上百杯酒吧。我們家的男孩子都還小,而且還都是好孩子,人家可是夢想著能打趴敗家兒子後再海扁他一頓接著狠狠地破口大罵試試看呢。”

 “以打趴為前提嗎?雖然很抱歉我還沒弱小到能滿足您的需求,但上等的酒會準備好的……”

 下意識地回覆後,突然發現有句令人在意的話。

 “……兒子?”

 敗家,雖然想說這個詞是多餘的,但在此之前,想要讀出這句話更深一層的含義,克勞沉默了。

 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後,視線開始遊移起來。

 “閣下是義父的話,那也許會讓人稍微愉快一些呢。”

 “不要啦,別說那麼荒唐的話啦。”

 面對突然聲調降低的高文,克勞一邊想著“有點得意過頭了嗎?”一邊向後退了一步——然而。

 “才不是義父,是義母喲!”

 “在意的是這個嗎!?”

 對著不假思索如此吐槽的克勞,高文歪著嘴笑道:“欸—欸這樣啊,要當的話人家就要當好可怕好可怕的岳母喲。”

 “所以,有件事必須要諮詢一下黑龍公呢。人家稍微瞟到一眼呢……潔白脖子上的赤紅痕跡。那個,請問是什麼呢?”

 “我去拜託旅館的人拿點熱水。”

 “等等。”

 佯裝平靜、不自然地轉過身去的克勞被高文緊緊地抓住了手臂,後者臉上堆滿了慈愛的微笑。如同兇器一般的手指正咯吱咯吱地用著力,那氣勢彷彿要將手臂捏碎一樣。

 “會被蟲子叮咬的季節已經過去了,更何況,黑龍城裡不是沒有壞蟲子嗎……喔呵呵,一、土裡,二、天上,三、星星。想被打回到哪裡去呢,蟲子?”

 “很不巧我既不是蟲子也不是狗更不是章魚,所以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哈?章魚?狗?在說什麼……”

 就在高文皺起眉頭的時候,旁邊傳來了微弱的一聲“唔……”。

 兩人面面相覷,放開了手。同時,朝菲爾躺著的床上看去。

 “你醒了嗎?”

 呼喚之後,在那泛著銀色的睫毛下出現了渴望已久的夕陽色。

 確認到菲爾的視線有好好地聚焦在自己的臉上之後,克勞鬆了一口氣。雖然發著高燒,但視覺似乎沒有異常。

 “……夫君大,人。”

 菲爾用嘶啞的聲音呼喊。

 “傷勢,如何?”

 “使者殿下沒事,他就在我的身後。”

 “啊,那麼,她也,沒事吧?”

 “拉娜的話,脖頸上的蝴蝶印記已經消失了。現在正讓她在樓下休息。”

 “嗯,拉娜也,平安,無事啊。”

 菲爾接下來的話語讓克勞瞪大了雙眼。

 “你,呢?”

 “!”

 代替被問個猝不及防而陷入沉默的克勞,高文從床的另一側彎下身軀,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

 “很遺憾,他也沒事喲,多虧了你的努力。”

 “是……這樣嗎?”

 高熱讓菲爾的氣息變得粗亂,她深呼吸了一口。

 溼潤的夕陽色緩和起來,之後又再次,慢慢地捕捉克勞的身影。

 “太好了……非常,感謝。”

 溫暖地笑了。

 那是克勞5年前見過後就無法忘卻的,天真無邪、如同野花一般純樸明亮的笑容。

 “……”

 在噤聲不言陷入沉默的克勞面前,菲爾再次閉上了眼睛。

 在輕微擺動身體後,從睡衣的胸口處露出了與髮色不同的銀色光輝。

 那是用細長鏈子串著的白金戒指。聽說她喜歡鈴蘭,而製作的結婚戒指。

 ——“怎麼可能會戴,妾身跟您是要離婚的吧。”

 這句台詞,就在幾天前才聽到過。

 (不是說不會戴嗎?)

 ——衝動得想要抱住她。

 但數日之前她投來的恐懼眼神讓差點抬起的雙手停了下來。從那之後,克勞就開始無意識地對觸碰她這件事產生猶豫。

 菲爾因為再次發熱而面龐扭曲,就像是要將力量分給這樣的她一般,克勞想著“最起碼也要…”並讓手背緊貼她的臉頰,隨後嘆著氣說道。

 “偶爾,也會撒些不得了的謊呢,你這傢伙。”

 雖然自己盡是做些讓她生氣,讓她恐懼的事情,即便如此。

 還是有一點,可以自我陶醉的餘地吧。

 即使身處在不可侵犯的家人羈絆之外,她還是向他伸出了手。

 克勞在不知覺中表情柔緩了下來,“哎呀……這不是還能露出那種笑容的嗎。”然而他並沒有聽到揚起單邊眉毛如此說道的高文的聲音。

 鞭子與糖交流群

 “……所以?”

 等了一會兒後,高文故意清了清嗓子。

 “你不是要去拿熱水嗎,她也,差不多該出汗了。”

 “這麼說也是。叫女傭過來,我們從房間裡出去吧。”

 “沒事,人家來給她換衣服吧。”

 “!?”

 “你在驚訝什麼。畢竟,我們晚上會一起睡覺,還會一起洗澡,給女孩子換衣服之類的事也有在做。早就習慣了喲。”

 “那個孩子體溫一直很高,冬天的時候總是那麼暖和真是幫大忙了呢。”克勞凝視著如此放下豪言的高文。

 “那是在說你的女兒吧,這傢伙可是我的妻子。”

 “是的呢,終究只是在說女兒的事呢。對了對了,說起妻子,我們家的孩子啊,以前說要和高文老師結婚不管怎麼勸都不聽呢……哎呀,好像最近還聽到過。”

 “……順便問下,是什麼時候的事?”

 “呼呼,保密。”

 “……”

 “哎呀,臉色發青了喲黑龍公?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啦~畢竟終歸不是在說你妻子的事而是在說人家的女兒,對吧?”